万妖城:青梅引
楔子
紫书天女与西海龙太子的婚事,元熙说他不同意。
这话传到紫书耳朵里,紫书点了点头,然后道:“元熙是个神马登西?我和西海太子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他一个妖怪来反对?你们把他叫来我看看。”
元熙来时,紫极宫前的几树青梅枝袅,摇曳于东风,枝上积雪犹在,压得那几只微弱斜枝与身旁梨花纠缠不清,难分难解。
梨花雪白梅子深青,伴着落了一地。
紫书倚着树干,边喝酒边等。
蓦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莹白掌心纹路分明,姻缘线不长,事业线比姻缘线还短,此手主人命中还带克,是个十足的扫把星。
紫书默默给来人看着手相,忽的那只手上平白出现了几颗翠绿青梅,来人声音吊儿郎当中透着好听,“青梅佐酒,献于殿下。”
紫书抬起头,对上一张惊艳绝伦的脸,胜过周遭无边春景。
紫书惊异一瞬,下意识问道:“你是哪个?”
来人笑道,“不是殿下让我来的吗?我就是反对你婚事的那个登西,我叫元熙,是个扫把星。”
扫把星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好比紫薇星君是个帝王的命,文曲星君是个状元的命,那么扫把星这种在所有星君里排名微末的,就是个扫地的命。
紫书很诧异,苍天有造化,为什么要叫个扫地工长这这么好看,不嫌浪费吗?
她板着脸,“你为何反对我和西海太子的婚事,说吧,你是看上了我还是他?”
元熙摇头,“误会了殿下,你们两个我都看不上。”
“你看不上西海太子倒算了,毕竟他浑身上下确实没有几处讨人稀罕的地方,”紫书这下不仅板着脸,还皱了眉,“但我高贵大方典雅,人见人爱,你凭什么看不上我?”
元熙:“……”
“既然西海太子在你眼中一无是处,你为何还要嫁他?”
“因为他家里有矿,不行吗?”
“……行。”
元熙纵横四海,哪个名胜古迹的地没被他扫过,自诩见多识广,但紫书这样骨骼清奇的仙女,还真是头一回认识,也算开了眼了,“你就如此缺钱?”
“是啊。”
“谁有钱你就嫁谁?”
“是啊。”
“那要是我比西海太子还有钱呢?”
紫书嗤笑,“那不可能,你一个扫地的。”
元熙相当执着,直盯着她,“要是呢?”
紫书十分无所谓,“那我就嫁给你。”
话音刚落,一张仙契糊在她脸上,元熙道:“蓬莱岛,我的。”
蓬莱是瀛洲以外的第二大仙岛,岛上有座蓬莱仙山,与瀛洲山一样的仙气缭绕,不仅物产丰富有矿,还有好几座金山。
迎着紫书的目光,他主动解释,“上回衡阳仙君莅临蓬莱做客,岛上人手不够,天君把我借过去帮着搞卫生,我在小树林里看见蓬莱岛主搂着夫人亲热,还没怎么蓬莱岛主就把整个岛送给我了,嘱咐我这件事千万别让外人知道,后来我才晓得那根本不是他夫人,是他在外头藏的娇。”
紫书忍不住笑了,众所周知蓬莱岛主惧内,其夫人是凤族的天之娇女,当今凤王的亲姑姑,众所又周知凤族势力庞大,连天族四位老祖宗都是他家女婿,得罪不起。
蓬莱岛主出轨被撞破,难怪他吓成那样。
紫书道:“既然你答应了人家不给外人说,干什么又跟我说?”
“因为你不是外人啊,你方才亲口答应的,夫人。”后头那个称呼咬字极重。
紫书:“……”
元熙倚在她身旁,随手摘下树上垂落的青梅一颗,“开玩笑的,我这等姿色,殿下你配不上我,来,吃颗青梅消消气。”
“……”
他没有说,是因为在订婚宴上撞见了西海太子追着别的仙女调情,他觉得他是个人渣配不上紫书天女,故此才说了那么一句反对这门亲事的话,一个姑娘家被未婚夫这样绿了,总归是要伤心的。
紫书也没有说,西海太子追着仙女调情这事是她一手撮合的,因为那仙女是她闺蜜,西海太子追她好几百年不得结果,她看不下去,才和西海太子商量了出此下策,促成了他们的姻缘。
她是十二织星天女之首,又是极乐殿天君的亲妹妹,缺钱是不可能缺钱的。
有些事,不必说;有些事,来不及说。
及后紫书坠了诛仙台,天君抢了她一丝魂魄放在闲云的画卷里温养,封在凡人的佛堂里受香火供奉,想着待时机成熟了再将她引渡回去,谁料想机缘巧合,她被妙韵用无色笔提前引了下来,成了妙韵的小徒弟。
她站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前尘往事一概忘了个干净,唯有妙韵提出要给她取名字时,她望着院中青梅,心中有几分悸动,脱口而出,“我还是叫青梅吧。”
1
闲云上神与画仙妙韵要成亲的消息传遍瀛洲,惊动了极乐殿上的天君。
飘眇云端,海光浮日耀眼,万丈光芒也不过是给站在云端至深之处的年轻天君嵌着水纹的衣摆镶上了几道金边。他伫立那里,身姿孤傲似松柏,面色与周围景色截然不同的冷淡疏离,微微一垂眸,长睫染雪,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不过让闲云去接个人,人没接来倒也罢了,怎么他还把自己搭出去了?”
“尔等谁想去看看?”
此言一出,底下分列两边的众仙纷纷静默,站在队伍末端那一个,甚至还把自己往里头挪了挪。
但天君是哪个,一双识人慧眼早就把那人看的得透透的,干咳一声,道:“元熙星君,你躲什么?”
元熙:“……”
元熙只好出列,假装自己很无辜,“没有啊,小臣是被君上耀眼的气质快要闪瞎了眼,故而才找个阴凉地方挡一挡。”
比旁人略无三分血色的脸,黑漆的眸,真诚看着天君。
天君面无表情信了他的邪,朝他抬抬手,“既如此,你来我寝宫,咱们两个关起门来单独谈谈心。”
元熙一惊二怕三害羞,后退一步,谨慎地道:“这不好吧天君,你对我即便有那个意思,也不要当着这么多仙友的面说出来嘛~”
天君冷峻的面庞寸寸皴裂,“你一个情绪上来就去跳诛仙台的人,这会儿又知道要脸了?”
说罢走下台阶。
元熙见状更是后移一步,望着逼近的天君,无奈地道:“好吧君上你就不要再过来了,我可以自己动。”
旁边几个仙友看神人一样看着他。
天君的风度不要了,袖子一挥请出打神鞭径直将元熙捆了个结实,众目睽睽之下,拖着他一路乘风走了。
2
天君的寝宫离极乐殿不远,须臾而至,门是被天君从外头直接撞开的,昭示着他腾腾的怒气。
破门一刹那,元熙一愣,天君一愣。
“你怎么在这里?”
墨箫上神端坐在房中,手边的小火炉已经咕嘟冒了泡,酒香四溢。
他抬手拂了拂白衣上的碎木屑,才抬起头温然道:“我听闻你绑了个小星君进房,来凑个热闹。”目光落在呆若木鸡的元熙身上,微笑道,“原来是扫把星君,景战,你如此对待紫书的心上人,也不怕她回来以后同你拼命?”
天君冷哼一声,“她敢,我才是她哥。”
元熙却惊喜问道,“紫书可以回来了?”
墨箫点头,递了个小瓶子给他,里头一闪一闪亮晶晶,元熙小心翼翼伸手接过。
而后墨箫站起来,无视天君朝他递来要扶自己的手,面色如常,只一双深眸凝结了雪与霜,望着天君,“我听说千落的儿子来了,我还听说千落也快回来了,你与她从前的那些糊涂账,打算什么时候做个了结?”
方才还两米八的天君闻言嚣张气焰瞬间全无,与元熙并立成了两只呆鸡,心里苦,“我没……”
墨箫摆摆手,截断他话头,翩然与他擦身而过,“我去凤栖那里喝杯茶,等你把事情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吧。”
说走就走,绝不留一朵云彩。
剩下两只呆鸡面面相觑,元熙同情看着景战,“你确定墨箫上神成神之前是位酒仙,而不是醋精?”
景战:“……”
景战怒道:“关你什么事!”打神鞭一甩,直接将元熙甩出天外,“滚去捞闲云,再把我妹带回来。”
3
婚礼排场不大但是足够喜庆热闹,由生活小能手细辛一手操办,毕竟数一数,她帮着成过的亲也有不少了,结婚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
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细辛在旁艳羡地看,“唉,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秦艽出现在她身后,他自从重得了肉身,元神归位,整个人可谓容光焕发,眉眼比之从前少了几分阴郁,越发舒朗。
细辛痴痴望着他,“没什么……”
“细辛,”秦艽握住她的手,与她面对面,“什么时候,我们也成个亲吧。”
细辛:“……”猝不及防。
倏地她脸就红了,“你说真的?你要娶我?”
“嗯。”
“可是你都没说过爱我,来,你说一个。”
秦艽:“在这说?大庭广众?光天化日?我说不出口。”
细辛:“……”
细辛:“再见!”
方才哪位大婶说要给她介绍对象来着?她有必要去看看了,这辈子喜欢谁也别喜欢直男,够够的了。
“吃瘪了吧?”蜃儿晃荡着两条小腿坐在桌子上出现,口袋里塞着鼓鼓的喜糖,“我注孤生的球球哥哥,也就是细辛姐姐好骗,换做别的女孩子,早被你气跑了。对了,她身上为何有你的逆鳞?”在北海时她就感应到了。
秦艽挑眉,凶神恶煞,“吃糖还堵不住你的嘴?!一次吃这么多,回头牙疼起来我就把你牙都拔光。”
蜃儿笑嘻嘻,朝他做个鬼脸,胸前佩戴的大珍珠发出柔和光芒,她低头看看,“我是来跟你告别的,瀛洲这座仙岛清气鼎沛,最适合水族精怪修炼,金九说可以带着我找个深山修炼,看能不能把我哥哥换回来,秦艽哥哥,你同意吗?”
秦艽道:“你俩都决定好了,问我做什么?”
“金九不是你的仆从?”
秦艽望一眼蹲在门边等着的金九,“他是我兄弟。警告你啊小鬼,他没什么心眼儿,你别老欺负他。”
“知道了!”蜃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兴奋跳下桌,找金九去了。
秦艽愣在原地。
细辛这厢跟拉纤说媒的大婶聊得火热,忽然秦艽过来,三瞪两瞪把大婶吓跑了,秦艽指着脸颊被蜃儿亲过的地方,指挥细辛,“这里,你亲一下。”
“……”今日的猝不及防格外多,细辛受宠若惊,“你想通了?”
秦艽:“没有,但我这里刚被蜃儿亲了,我觉得不行,我怎么能被除了你以外的别的女孩子亲呢,你快亲一下,把她那一下盖上。”
他一脸严肃,纠结得认认真真,真是用最不正经的语言说最正经的情话,可爱而不自知。
细辛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半晌,秦艽舌尖舔了舔薄唇,“你方才吃青梅了?”
细辛点头,“妙韵姐姐那小徒弟给的。”
秦艽含笑,“味道不错,再来一个。”就此把细辛壁咚在墙角。
殊不知身后一个中年凡人男子悄然走过,看着他俩,眼中精光一闪,身影迅速淹没在人群中,瞄中一个前来吃喜酒的不起眼散仙,往他身上一撞。
那仙人跌倒,再站起来时,原本呆滞的目光变得清明起来,普通的脸竟也隐约现了妩媚之色,勾唇一笑,大大方方往极乐殿的方向去了。
他刚走,元熙踩着扫把从上头下来,好死不死,降落在秦艽和细辛脚边。
4
“……”元熙跳起来,捂脸捂眼,“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苍了个天,他为什么每次都能撞见这种事,他就多余长这么一双美丽的眼。
秦艽带些薄怒,细辛却很稀奇,看过有人御剑,腾云驾雾,踩个扫把到处飘的却是第一次见,他怎么不干脆骑着飞呢?
刚想开口交个朋友,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细辛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青梅边走边道,目光落在元熙脸上,小小惊讶一下,“咦,姐姐真贴心,找个扫地的都长这么标志,你怎知我正好需要?”
伸手拽上元熙衣袖,“跟我来。”
元熙愣愣栽栽跟着她走,眼长在她脸上拿不下来,“紫书……”
青梅侧头看着他,笑道:“敢情你是我旧相识,那就更好了,我这人虽然把从前的事都忘了,但我很是念旧,看在咱们从前认识的份上,待会儿工钱我能不能就不给了?”
言罢眸子晶晶亮,期待看着他,什么念旧,她单纯是不想给钱。
元熙:“……”
元熙沮丧道:“我对钱没什么兴趣。”
青梅手臂当胸,“打扫个卫生就想要我这个人,小哥你长得美想得也挺美啊。”
元熙:“……”
5
元熙扫地的时候,青梅就蹲在一旁嗑瓜子,她师父师公洞房去了,一时半会儿事是想不起她来了,她百无聊赖,饶有兴趣打量元熙,“小哥,你长这么好看,他们怎么能让你扫地?”
元熙面无表情,“其实蓬莱岛那片都是我的,我扫地只是个爱好,我就爱下基层体验人生百态。”
“那你体验出什么来了没有?”
元熙掀眼皮看着她,“有,别人扫地的时候我不可以在旁边乱扔瓜子皮,脚抬一下。”
青梅嗑瓜子的动作一顿,丝毫不觉得惭愧,接着继续嗑,蓦然瓜子被夺走,元熙换一包糖渍青梅给她,“总吃瓜子容易上火,你吃点别的。”
“你也爱吃青梅?”青梅喜滋滋,往嘴巴塞了一个,瞪大眼睛,“唔,好吃,哪买的?”
元熙露出见面以来第一个笑模样,“我自己做的,我前妻爱吃,自打她走了以后,我还是每年都做,如今我家里的青梅已经攒了半缸了。”
青梅惋惜道,“怨不得你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原来是丧偶人士,你请节哀。”说着想起了什么,迅速跑去洞房门口把撞门未遂的无色笔偷了来,铺纸一张,问元熙,“你前妻长什么模样,我画个给你,解你相思。”
元熙怔怔看着她,半晌,道:“不必了,我前妻死得太惨,我十分不想回忆。”
“她跳了诛仙台,因为我。”
6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天君想,他最疼爱的小妹妹,竟然喜欢上了个扫把星,老天给了她无双的美貌,却没给她一双智慧的眼睛,就知道看脸。
再说元熙长得好看又如何,那还有他家墨箫好看吗?
奈何王八眼里出绿豆,愣是看对了眼还能怎么办,贵为天君,那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将元熙叫来敲打一通。
元熙的成仙之路与其他仙友不一样,他并非凡人修行积德几百载羽化成仙,也不是仙门子弟造诣至臻脱胎换骨,他生来就输在了起跑线上,他是妖。
且是个土山里不思进取只知睡觉的妖。
成仙是个意外。
那日他照常在山洞里睡觉,突然一顿天雷滚滚而落,击穿地面的同时顺便烤糊了元熙。
他一道幽魂糊里糊涂,升到了空中,半道里听说此次乃是天帝小女儿紫书天女历劫,连带着福泽了地下不少生灵。
元熙是其中唯一的妖,法力低弱地位卑微,天宫都不稀得要,打发他来瀛洲做了个扫地的星君。
是故景战看他和看别人,是看技术院校和一本本科的区别,墨箫上神在旁都压不下他凌人的气场,目光如刀,恨不能砍死元熙,“说吧,你要多少钱才肯离开我妹?”
元熙:“……”
元熙试探着问,“要不,瀛洲?”这样他就拥有两个岛了。
墨箫上神打量着他,不知察觉了什么天机,按下要发飙的天君,竟然对元熙友好笑了一下,话却是对着景战说的,“紫书上次历劫有段仙缘未了,多半要应在这位小友身上,你挡不住的。”
天君很上火,狠瞪着元熙,“那我现在就撕碎他算了。”
元熙一听,觉得天君不像是说笑,要他命没什么,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还有个待娶的妻。
元熙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拔腿就跑。
紫书元本来战战兢兢,被她哥勒令在殿外等消息,一个不留神便看见元熙像一股轻烟似的逃了出来,连她都没注意,径直朝着远处去了。
元熙没命地跑,不远处就是诛仙台。
紫书跟在后头追,心慌得不行,边追边喊,“元熙你回来,有话好说不至于,就算我哥如何打击你,你也不要……”
“想不开”三字还没说出来,元熙从诛仙台上栽了下去。
紫书心神俱裂,想也不想,随着他一个起跳伸手去抓,结果被元熙的长腿一绊……
两人触发了诛仙台上方的电闪雷鸣。
雷声震耳中只听元熙发自灵魂的一声呐喊,“他妈谁扔的西瓜皮!!!”
他也就半天没扫地。
雷声平复以后,众仙之中都在传说,紫书天女与元熙星君双双为爱殉情,感人至深,动人心脾,荡气回肠,惊天动地泣鬼神。
而天君成了打鸳鸯的大棒槌,虽然众人不敢明着鄙视,背地里也要画小小圈圈辱骂他的。
真正知道真相的当事人却缄默再三,对此事绝口不提。
后悔,景战问就是后悔,“我当时也只是想吓唬吓唬那个小扫把,谁知道他那么不经吓!”
得亏他和墨箫人手一个捞得快,先跳下去的是元熙,但他是妖的体质,诛仙台不是诛妖台,对他伤害没那么大,养养也就回来了。
最惨的还是紫书。
7
故事说到这里,青梅一时间不知该做如何感想,诡异的尴尬在她心头弥漫,她先是恍恍惚惚,“我也曾猜测我是怎么下的凡,我寻思我必得是经历了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作为,但实际是你误踩了瓜皮,而我是救你的时候被你绊下去的?”
元熙点点头。
青梅再是红红火火,“所以我生前是在跟你谈恋爱?”
元熙再是点点头,含情脉脉与她对视,不管怎么说,他掉下诛仙台的一刹那,她第一反应是不顾生死赶去救他,冲这个他也爱她到心眼里。
不料青梅转身就走,“我去外头找找有没有狗,牵一头来咬不死你的。”
元熙一把将她扯住,“你费那个劲,我成仙之前就是狗,”可怜兮兮,“而且我们论只,不论头,汪。”
青梅忍不住笑了出来。
元熙趁机拉着她手,“其实你早记起我来了吧,我将墨箫上神给我的你魂魄碎片放在糖渍青梅里了。”
紫书没有否认,也没有推开他的手,依依了一会儿,道:“其实我那时不是被你绊下去的,我是真的以为你想不开要自尽,我心说留我自己孤单有甚意思,人生在世,找个喜欢的人不容易,你若是死了,剩我一个,我还不如去陪着你。”
元熙一口叼住自己手腕,吓了紫书一跳,“你这是干嘛!”
元熙:“我杀我自己。”
为什么当初挨批前不先扫个地!
好在不晚,元熙与紫书十指相扣,“再续前缘吗殿下?你好像欠我一个恋爱没有谈完。”
紫书:“谈!”
说谈就谈,两人迈着欣欣尚荣的步伐都有点飘。
紫书:“好不容易下来一趟,我不太想回去了,不如你陪我四处看看吧。”
元熙举目四望,天下之大,目之所及,尽是盎然春意,“殿下第一站想去哪里?”
紫书:“我都行。”有心爱之人在侧,何处不风景。
元熙想了想,“不如我带你回我原来的山洞看看,那里有好大一片梅子林。”
正是梅子熟时,待君采撷。
8
“所以,非但闲云没召回来,我还丢了个妹妹,她跟个狗跑了?”
极乐大殿,仙气森森,天君望着带来消息的贵客,几乎没把银牙咬碎。
秦艽点头,对这件事也表示很遗憾,这帮神仙堂而皇之占着他母亲的地盘儿,怎么不多跑几个人,人都跑没了才好呢。
剩他和细辛两个,到时候再把万妖城搬过来,毕竟这里气候好,坐牢坐得也舒服些。
景战没心情管他心里这些小九九,现下懊恼得很,望着秦艽细辛,“二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如先随仙使下去略作休息,待本君……”
还没说完,秦艽点个头算作应下,拉着细辛转身而去,要多横就有多横。
天君望着他背影,结实愣在原地,头一回,这是头一回他被当众甩脸,就是墨箫都没当众甩过他脸!
景战怒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仙家,“他一个妖他这是跟谁俩呢?这么不成熟吗?你看我的墨箫丢下我走了,伤心如我,我像他这么幼稚了吗?幼稚了吗!”
细辛哒哒哒折回来,勾勾手,“天君不好意思啊,秦艽就是心情不好才会这样,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放元熙下去找紫书,真的不是故意要撮合他俩?”
景战负手望天,“不是!”天君不要面子的吗?看破不说破好吗?他要保持高贵冷艳人设不崩。
细辛又道:“还有件事,元熙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墨箫上神临走前是不跟你说,他要去凤族找凤王喝杯茶?”
景战点点头,不明白这小蝶妖是什么意思。
细辛嘿嘿一笑,边回头看秦艽,秦艽明显放慢了步子在等她,嘴上却不饶人,“走了细辛,来前嘱咐过你,跟他们仙族划清界限,都白嘱咐了?”
细辛“哦哦”敷衍点头,一边对景战道:“我是想提醒你,离家出走还主动把目的地告诉你,这算哪门子的离家出走,这明显是等着你去追啊。”
景战恍然大悟,犹如新生,看细辛去追秦艽的背影仿佛看再生父母,“仙女!好人一生平安。”
9
引路的仙使在前瑟瑟发抖,细辛跟在后头若有所思,秦艽问道:“在想什么?”
细辛眼中有茫然之色,“先前我不想扫大家的兴,如今无人,我只跟你说,我觉得紫书天女我以前见过,不单是她,就连这极乐殿群,也处处透着眼熟。”
恰好经过花园,细辛相中一个秋千架,摸着上头有些年岁的绳索,“秦艽,若我说我曾经在这上头荡过秋千,你信不信?”
迟迟等不到回答。
细辛不由回头,看秦艽望着远处,脸上是少有的呆愣,细辛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见是寻常几个散仙三两结伴走过,没什么反常。
“秦……”
秦艽打断她,朝反方向一指,“那边有钱,你去捡一下。”
细辛拔腿就去了。
秦艽撇下那引路仙使,独自追上去,道路尽头,他一眼瞄中的散仙果然在等他,许久不见的蚩尤。
蚩尤恢复了本来面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连眼睛都重见了光明,眼神三分轻蔑两分热络,其余都被血红淹没,他魔化得愈发厉害了。
他见了秦艽,还是很高兴,“儿子,亦或者我的好外甥,恭喜你寻回肉身,”像是估价一般,把秦艽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满意点头,“你现在勉强可以是我的对手了。”
秦艽只看着他。
“我一路追着你来到这里,可真是不容易,”蚩尤伸了个懒腰,“你知道你母亲的一半元神就在这极乐殿下压着,你恢复了肉身以后,应该能感应到她吧?”
秦艽不动神色,“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不不,你不用跟我装糊涂,”蚩尤冲他摇摇手指头,“她即便肉身毁灭,元神也不会死,一半给了你,一半散在了四海间,后来被这些所谓神仙搜集回来,强行压在极乐殿下。”
“这个世上除了你父亲,没人能够杀死她,”蚩尤露出得逞的微笑,“幸好,你爹那个卑鄙的人如今也死了。”
秦艽手在背后攥得死紧,“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卑鄙?”
“当然,这个世上比我卑鄙的人多了,这里就比比皆是,你看这些仙族,一个个道貌岸然,粉饰太平的一把好手,一山之外就是困苦众生,生老病死悲怒恐惊,你以为他们听不见看不见吗,他们当然听得见看得见,他们只是不听不看罢了,他们总说我们妖是恶,其实他们才是最大的恶,是恶就要除掉啊秦艽。”
秦艽嗤笑,“真想不到有一天,这番话会从你嘴里说出来,你想让我怎么做?”
蚩尤朝他伸出手,“随我入魔,把极乐殿搅个天翻地覆,将你母亲的另一半元神放出来,我会在旁助你,帮你重掌三界。”
秦艽无动于衷。
蚩尤对他这个反应意料之中,微笑道,“不妨告诉你个秘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细辛是不是你当初那只蝴蝶吗?”
秦艽猛然抬头,“闭嘴,我不想听。”
蚩尤一顿,片刻明了,“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我记得万妖城中有个纸妖,她造出来的纸蘸了怀梦草汁,书写一个名字上去便可以窥探那个人的前尘往事,你……看过细辛的了?”
秦艽沉默着没有说话,看在蚩尤眼中,沉默等于承认,他讥笑着将那个残忍的答案说了出来,“是的,你被骗了,从头至尾。”
“那只蝴蝶从来不是什么自然生灵,她不过是天族制造出来监视你这个妖王之子,防止你犯上作乱,感化你的工具罢了,一个空壳。可怜你却当了真,不仅将自己心口上的两片逆鳞给了她,还拿命与一生的囚禁来换她周全,呵,真是傻,跟你母亲一样傻。”
“一个空壳,用过了就扔了,后来被只老蝶妖捡了去,放置了奄奄一息的蛾子妖元进去,也就是现在的细辛,人家不过哄你两句,你就又把她当个宝了。你猜猜看,你如今把她带回来,天族那些人会不会放过这次难得的牵制你的机会,把细辛当做要你命的把柄……”蚩尤说到这里,戛然止住。
秦艽猛地回头。
细辛不知道已经在他身后站了多久,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怪不得她觉得这里熟悉,她现在这具躯体,也许本就是哪个天女荡秋千时一时兴起,无意做出来玩耍的玩具而已。
她急着掏出贴在胸前的护身符,青玉似的光泽,被她的体温一直暖着,拎道秦艽面前,“原来这东西,真是你给我的?”
秦艽点头,怕她心生芥蒂,一把夺过来重新给她戴回去,“不许摘,戴着,永远戴着!”
可能觉得自己态度有点凶,眼神与语气一并温柔几分,“我分得清谁是谁,我心里只有你。”
细辛:“哦,我知道,在蜃儿的幻境里我就已经知道了啊,我把这掏出来就是想告诉你,这玩意如此贵重,你欠我的钱我不要了,拿这抵了吧。”
秦艽:“……”
秦艽:“那你脸色那么差?!”
细辛暗戳戳指指蚩尤,“我是被他吓的,他……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了啊,唉,秦柳前辈若是知道,该有多难过。”
不提秦柳还好,一提秦柳蚩尤就发狂,身形疾如风,朝细辛抓来,“我先拿你这小丫头魂灵做祭奠,躯壳正好留给我阿姐!”
还没挨到细辛衣服边,蚩尤就飞了出去。
“……”秦艽都没有机会出手,他愤而回头,怒视飘在半空云端的天君。
景战:“啊不好意思打重了,那个我路过,要不你们继续。”
飘飘飘,飘过倒地的蚩尤又退回少许,“钧天吧,好久不见,想当年我跟你姐谈恋爱的时候,你还尿炕呢……当我没说。”
他迅速地闪了,要去寻他的墨箫。
秦艽没让他走利索——天君被从天而降的雷球劈得嘁哩喀喳,他这次惊讶了,“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这才重新正视了秦艽这个小晚辈,手结个迦印抵在身前,“你这个小伙子可以啊……”
秦艽冷然指着蚩尤,道:“谁让你多管闲事打他了?”
闻此言,蚩尤忽然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眸中掠过诧异与惊惶,血色褪去许多。
景战在他出手之前快速道:“等等,你不会真的要打我吧,那你可以打重一点吗?让我吐个血。”
秦艽与细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感觉出来了这位天君脑子不好。
冰冷的外表下有颗挨揍的心,秦艽轻易满足了他这个要求。
“多谢,”景战吐着血,“我先走一会儿,你帮我看个家。”又嘱咐细辛,“小姑娘帮我看着他,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怨,但先不要拆极乐殿,等我回来再拆。”
言罢,悠然而去,痛并快乐着。
秦艽与细辛:“……”
说好来报仇,为什么打了一架还感觉自己被利用了呢?
说好来做客,为什么突然就成了看家的?
这个天族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秦艽一个没看住,细辛朝蚩尤近前一步,一步步,蹲在他面前,蚩尤防备看着她。
“前辈,这里交给秦艽好不好,他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要维护什么人,便是拼了命也要去做的,你拦不住,同理,他不想做的事,你也勉强不了。”
“你方才自己也说,千落前辈为爱而生,只有华昼前辈的爱才能让她消失,那你有没有想过,华昼前辈命陨她会感应不到吗?她长眠此间这么多年,无非要一个结果罢了,而今就算消失,也是理所当然。”
为了印证细辛的话,秦艽微不可查地点头,“我从来了这里,就没感应到过她,她真的不在了。”
“不,不可能,她不会……”这个结果蚩尤不能接受,“她就算舍得丢下我,又怎么可能丢下你……”
“她把我交给你照顾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丢下我了。”秦艽看着他。
蚩尤不禁一抖,有点不敢直视秦艽,这么些年,他对这个孩子,谈何照顾,“球球,我……”
“你知道秦柳一直在等你吗?万妖城从不是为了关住我,他其实是为了关住自己,”秦艽垂眼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有时候讲和并不等于原谅,刺扎进心头肉生了血脓,是需要时间去愈合的,“我看在细辛面上不杀你,你去万妖城吧。”
蚩尤肉身当年被秦艽所毁,剩下元神漂泊在外许久,折损修为强行魔化自己,早已病入膏肓,又能活多久,“不如珍惜眼前人,”秦艽道,“舅舅。”
蚩尤听到最后一声唤,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却没有抬头看他。
他原是承受不起这一声“舅舅”的。
秦艽握着细辛的手,看他逐渐走远。
为缓解沉重氛围,细辛撑开一个大大笑容,晃晃秦艽的手,“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秦艽空着的手出现一袋花种,“找个地方,种花。”
这是他答应过父亲的,要让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开满瀛洲,再将他的遗骨,与母亲合葬一片泥土中。
这是他不远万里来瀛洲,除了点睛以外,唯一的正事。
与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好好过日子,平安喜乐它不香吗?
要什么天翻地覆。